重走武当古神道堙没荒山的朝圣之路

    三月初三，五龙宫。陈道长一个人拎着泡沫灭火器，将烧香的余烬扑灭，烧香、磕头、放鞭炮，香客们拜完了祖师爷，开始在灵应峰上享受春日的阳光。
    五龙宫的主殿区正在修缮，陈道长说，图纸放在故宫里，现在的新殿是仿古而建。
    尽管是法会期间，万民涌动，五龙宫也少有香客，陈浩民从六里坪赶来，他每年在这座废弃的宫殿里烧香，原因是五龙宫是武当山道观中最早的八宫之一。
    他点上炮仗，然后将香纸放在焚化炉里，然后离开。没有在山上逗留，这些信众的愿望极其简单，少遭难，多赚钱。
    陈道长为那些远来上香的信众发放《太上感应篇》与一张光碟：公民德行教育论坛，他希望前来的香客能够日行一善，月积一德，法事在龙虎殿举行，这几乎是五龙宫唯一保存下来的建筑。
    远处是两座龟驮碑巨大的遗址，荒草丛生，遗址下有陈道长练武用的木桩与石凳，除了每日的喝茶、念经，每天下午，他还会来到这个断裂的照壁下打拳。
    他是个拳击手，腰部受过伤，一口的东北方言，住在距离哈尔滨不远的地方，来武当出家，是为了寻找一份难得的清静，五龙宫是最好的选择。
    这座修建于元代的宫殿，传说在唐贞观年间，均州守姚简奉旨上五龙山求雨，遇五气龙军，大雨倾盆，唐太宗遂命人在灵应峰下修建五龙祠，成为武当山第一座皇帝修建的祠观。元代督建为宫，至永乐大修武当时期周围隐仙岩、灵应岩、尹喜岩，已具有宫观庙宇850间，清代不崇道教，民国间的一场大火，只剩得断壁残垣，保留至今。
    从窗棂缝隙投射的阳光下，可以辨得龙虎殿内，那些摆放的神像粗陋不堪，白虎神的右脚毁于“文革”期间，那条蹩脚的弯腿是后来用泥巴填上，石膏与稻壳清晰可见。
    农历三月初三，当太阳转到五龙顶的正上方时，村民正在扛着沉重的木箱搬迁，因为五龙宫的修建，他们不得不抛下土地，自谋生路。我因为找不到向导，正准备一个人出发走向南岩。
    【古神道】
    进香之路，曾与古韩粮道交接
    在西神道至南岩的路途中，存有刻于嘉靖26年的断碑，石庙已经坍塌，一路之上供奉土地、黑虎之神的石庙很多，却没有人家。据说上、中、下三院曾有人居住，但已搬走。
    道家有对修道的磨练，脚下之道与人生之道相似，从五龙宫至南岩的岔路极多，通过对石板痕迹的辨认与一路前人留下的痕迹，琢磨“道”路。
    经蟹夹子河有父母桥，早已坍塌，其上有古树，河流的上游存在很多兰蕙目纲的植物，我已辨不得太清，从五龙宫至南岩已缺少生机，除了被奉为神鸟的乌鸦（传说乌鸦为真武神引路），就是节奏清晰的啄木鸟声音。
    沿路而上，存在很多干垒石，这让我想起，《武当山志》里记载的古韩运粮道。山崖间有虚谷，武当修道之人历有辟谷一说，这些天然的山洞也许有《庄子·逍遥游》中描写的“不食五谷，吸风饮露”的仙人行径。
    到达北天门已是下午4点45分，那座夹在南岩与太上观之间的拱形天门，已破败不堪。据统计，唐至清代共建庙宇500多处，庙房两万余间，现存下来的古建筑仅有129处，庙房1182间，大多建筑已无处可寻。
    古来朝拜进香，经玄岳门为第一山门，沿东神道为主，川陕香客南下而至净乐宫，由均县走水路至草店码头，夜宿老营。
    所谓神道，为直通金顶之道，据《武当山志》载自元明两代大修武当起，古神道有6条：永乐宫至金顶故道，全长70公里，其中均州县城，沿七里屯至草店玄岳门的故道已经淹没，自玄岳门至金顶分东西两道。东沿剑河，至玉虚岩分开，折向紫霄宫，上南岩，此为登山常道。西沿蟹甲子河，经五龙宫至南岩，有古韩粮道交接，此为川陕香客，拜会金顶故道，现在的香客行至五龙宫已经停止。
    天津桥至金顶故道，沿九渡涧而上，经玉虚岩至琼台，全长15公里，其间有地名曰“卧虎藏龙”，是电影的取景地。
    毗邻盐池河到金顶的故道，约修建于元代，经过清微宫，全长25公里，位于天柱峰南麓，是南部各县进山烧香的要道。官山到金顶的故道，经过新楼庄、田畈、豆腐沟，而大界到金顶的故道，走的是青石铺、浪河店，为天柱峰东麓。
    《武当山志》记载的最后一条故道——古韩道，据说是韩国运粮食的石栈古道，从蒿口至房县，有170华里之余，与五龙宫至金顶的神道部分相接。
    3月24日，农历三月初三。车行二十公里之后，九点零二分，灵应峰下的五龙宫已经聚集了一群散客，他们来自六里坪，有的观光，有的烧香。
    这天是真武神的生日，庆祝法会在紫霄宫举行，而我却走了一条非常冷清的线路。
    这条武当西神道，修建于元代，南岩下三十里至五龙宫，又四十里抵山址嵩口，沿途经过猴王庙、娃子坡、全真观遗址，部分与古韩粮道相接，山神土地石庙多已坍毁。若干年前，“朝山进香”的人们，也是从这里经过，直登金顶。
    中午过后，前来烧香的散客大多散去，经过龚喜明与陈道长的指引，我打算一个人走西神道至南岩，与同事易清会合，全长15公里，荒无人烟。
    起点，五龙宫。

    链接

    武当山又名“太和山”，位于中国中部湖北省丹江口市的西南部，也恰巧位于北纬30°神秘线上并正好又是中国版图的鸡心位置。相传为道教玄武大帝（北方神）修仙得道飞升之胜地，历代道教名流曾在此修炼。
    据记载，唐太宗贞观年间即在灵应峰创建五龙祠。宋、元以来有开拓扩建。明成祖于永乐十年（1412）曾动用军夫30多万人，历经13载，在此大兴土木。
    八百里武当主峰天柱峰，海拔1612米，周围又有“七十二峰”、“三十六岩”、“二十四涧”等胜景环绕，风光旖旎，气势宏伟，被世人赞为“万山来朝”。
    公元1412年，明朝永乐皇帝同时开启了“北建故宫、南修武当”两大工程，奠定了武当山治世玄岳的尊崇地位，现存的36处宫观大多是明代所建，是中国现存最完整、规模最大、等级最高的道教古建筑群，集中体现了中国元、明、清三代世俗和宗教建筑的建筑学和艺术成就。此外，在全山各宫观中还保存着铜、铁、木、石各类造像1486件，其中明代以前制品近千件，宋、元、明、清碑刻、摩岩409通，法器、供器682件以及图书经籍等，均是珍贵的文化遗产。
    在这里还衍生出武当道教、武当道乐和武当武术等文化范畴的精髓。1994年，武当山古建筑群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，2011年被评为国家5A级景区。
    今年，武当山将迎来“大兴六百年”大型纪念活动，从五月到十月，各项活动精彩纷呈，其中包括中国第九届摄影艺术节暨武当国际摄影大赛（五月），第十届中国武当国际旅游节（十月），中国四大道教名山联谊会暨罗天大醮（十月），第四届世界健康大会暨第六届武当国际太极拳联谊大会（十月）等等，包括五龙宫、玉虚宫在内的十大工程修复工作也即将完成，六百年武当山，即将大兴归来。
    【净乐宫】
    曾是进山烧香的水路，每天划铁船过
    3月下旬的枯水期，周华林划着铁船，从淹于水下的均县城行至草店，水路一小时，铁船拴在河床上。这条路线亦是川陕之民进山烧香的水路，草店码头存在于十年前，一切痕迹与淹没于水下的均县城一样不得而知了。
    沿草店码头而上就是玄岳门，香客弃船登岸后，进入冲虚庵沐浴斋戒才可上山拜谒，沿路而上是遇真宫、元和观，走的是东神道。
    这条水路的产生，与早期被封为武当八宫的净乐宫有关。从地图上，净乐宫是距离金顶最远的一座道教宫观。据说净乐宫占了均县城一半，道家附会以真武为祖师，年轻时为静乐国太子，修行于武当山，四十二年后飞升于南岩，自此之后武当名为仙山，香客不断。在周华林的记忆里，现在的净乐宫只是他经营的一片渔场，每天划着船，从曾经的进香水路上划过。
    明清时的香客，以地域划分，三五结社而行，起头的是一个香主，手托万民伞。据《大岳志》载，武当香客“踵磨石穿，声号山裂”。这种队伍，纪律严明，前后有挑经幡的、掌灯的、抬捧供品的，每个地方，写在锦旗上，其后是鼓乐手，吹打说唱，逢庙磕头，遇神便拜。
    上香的种类中，以散香为主，这些人攀亲带故的举家而来，为贫困多难的年头求取几分薄福，而有些信徒为了体现虔诚之情，奉行苦行上香，几十里的神道不喝不食至玄岳门，赤膊上阵，嘴插锁口剑，或走一步拜一步，额头血肉模糊，来至金顶以祖师爷香灰抹上，可感动满天神佛，消灾避难。
    【地质考】
    明宪宗曾划定武当山体丛林“保护区”
    行走西神道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沿途考察武当山的植被、地质，由玄岳门而上的东西神道，以西神道为首选。
    武当山地区构造，为秦岭褶皱带，大巴山脉东延支脉，道家有个说法，大巴山系盘结于武当山处，长800里似蛇，而天柱峰周围的山势隆起似龟，龟蛇既为北方星宿玄武之神，所以武当山也许在地质构造之初，就注定是真武大帝的道场。
    在我行走的西神道中，存在很多断裂的岩石层面，那些巨大翻转的褶皱带，在裸露的巴山松林间显而易见，距今10到13亿年的酸性火山岩、沉积砂页岩，厚达数千米，屹立成断崖状。
    元明两代大修武当之时，朝廷对于山体、丛林的划定保护，圣谕不断。五龙宫存有两座石碑刻有明宪宗时期划定武当山保护范围碑文：“形胜盘踞八百余里，东至冠子山，西至鸦鹕寨，南至麦场凹，北至白庙儿……毋得诲慢亵渎，砍伐侵种，生事扰害，敢有不尊朕命者，治之以法”。明嘉靖39年重申保护武当山场，这座刻有圣旨的敕谕碑埋在六里坪镇白庙村的石碑垭。
    这种保护山林的法令仍然在践行，围绕五龙宫的两个村庄：鲁家寨、五龙宫村，已经在搬迁，村民不到百户，分布在五龙峰、灵应峰、隐仙峰周围的大山里，退耕还林之后，他们不得不搬迁到别的地方。
    武当山森林公园的圈定与明代划定的保护山场范围相当，大门设在蒿口。沿神道而上南岩，植被仍以巴山松与低矮的灌木为主，谷底是密集的阔叶林带，而气温偏低的山顶则盘踞着枯柏老松的针叶林带。
    武当山草药丰富，有十道九医之说，《本草纲目》记载的有400多种，名称奇怪：“七月一枝花”、“江边一碗水”，这些药草植物一般分布在针阔叶林带低层植物圈，难以觅得。